
我梦愚溪
日有所读,夜有所梦。所读者何?所梦者谁?但知今年,不知日月,我欲闻情而动,寻幽探胜。历潇水,缘溪流,恰鸿蒙混沌,天地未开,山阴水响,不知所往。茫茫然,昏昏然,左冲右突。忽见一碑,上书:愚溪之地,智者莫
日有所读,夜有所梦。所读者何?所梦者谁?
但知今年,不知日月,我欲闻情而动,寻幽探胜。历潇水,缘溪流,恰鸿蒙混沌,天地未开,山阴水响,不知所往。茫茫然,昏昏然,左冲右突。忽见一碑,上书:愚溪之地,智者莫入。我不禁窃笑,智者莫入,谁人能入?想你大唐气数早尽,君臣无道,遍地生愚,岂能与我辈相比,倘智者皆不入,何人发思古之情,得山水之乐哉?且当今世道,以山水为资,以人文为本,你辈之苦痛,正是我辈之资源。募巨资,开景点,建古迹,召游客,岂能让如此之胜景,长久专属于你哉?不可以也,这正是你不识时务,违于理悖于事之实证。活该被愚,活该!
意念至此,碑自觉惭愧,悄然而退。天地渐分,显出一条路来,沿路而去,甚无阻挡。正得意间,忽见一山门,高不过五尺,横额书曰:愚人门。且存一联:低头不见山,弯腰可识人。
正不解其意,一阵风至,树叶索索;又一阵雾至,苍茫不见。愚人之门不见何处。又猿哀鸟凄,悚人毛骨。如此怪异,我等虽恪守无神之论,也难免神情惶恐,盖柳公阴魂作怪,竖同党,斥异己。我本俗人,何能入得愚人之门?也罢!但转回程,抽身而退,忽一人形,飘然而至,身不甚高,貌不甚明,挡我去路。手执一书,掷于地,又飘然而去。
我诚惶诚恐,拾而观之。书云:“欲进易也,欲退难也;爱之易也,乐之难也;为之易也,明之难也。难者不难,易者不易;入得门来,自解其味。”云云。
虽不甚董,但也知一二:或天意,或柳公教我。莫非我有仙风道骨,能步其后尘?我若不入,定违天意,有负神明。顷刻之间,云开雾散,轻烟缭绕,山清水秀。我如醉如痴,遂低头弯腰,隐入门内。
行数十步,便觉天宽地阔,山岭如带,明溪如练。远见一小丘,不高不大,不圆不浑,不草不木,颇有愚象,应是愚丘。我三步两步,登丘之上。艳阳高照,光不甚烈;秋风阵袭,体不甚寒。叮咚者,溪泉是也;粼粼者,溪波是也。曲折者,愚沟是也。
愚池之状最是可笑:方圆不过数丈,棱石参差,边缘不齐;中有顽石,只能立锥,乃是愚岛;并无嘉木异石、奇山妙水。想是岁月沧桑,有此巨变。或柳公有此嗜好,凡愚者皆美也,凡美者皆愚也,故其文有此美赞,使我迷惑。呜呼,难为柳公也,你不自慰,何人慰你?
那《八愚诗》当记于此石之上。然考证有言:“诗已亡,只存一序。”但不知此石尚在,诗何以亡?或柳公后人羞于先辈之愚人愚诗,便移池换石?或先人之诗与世俗不合,后人恐后人辱之而毁去?或有碍事理,柳公恐祸及自身,遂自毁,代之以顽石?呜呼,不得而知矣!
池东池南,亭不复存,堂尚在。登堂入室,徒四壁,未有题词刻字,可见柳氏并无传流不朽之打算。一砖一石,虽不很整齐,但可见匠心,该蹲该卧,顺其自然。堂前屋后,遍存荒草,但也洁净,尚未有白色之污染、尘嚣之喧闹。盖此处并不引人注目,更有愚名,有碍吉祥,来之不多,去之不少。柳公之言得矣:“寂寥莫我知也。”于古如此,于今亦然。公言“尤绝”,真大智若愚也。
寻愚泉,不得见。只有涓涓细流,无声无息,缓缓而动,不闻传情之浅吟低唱,也不见脉脉不语之含蕴。恰似千年不绝的幽思,从不知处来,到不知处去。
思忖间,日光渐暗,我归意已生。我非愚者,不能家是溪;也非智者,不能得其乐。虽昏昏然,却不能同其归矣。于是,收我思绪,迈我大步,出愚门而去。且慢!
又有一碑立于道旁,其上文迹斑斑,颇有年月。看其落款,略辨一“柳”字,莫非柳公之遗物?然史、传、文皆不存记。我奇心大发,蹲身细看,左拼右凑,约摸读出如下几句:
……智而愚,皎而污……愚非愚……非智者所能明也……刻意为智者……刻意为愚者益愚也……以物为愚者愚也,……以人为愚者真愚也。……顺之,听之……
啧啧,一派愚言,不读也罢。难怪世之不传也。有谁愿听?牢骚而已。当今之时,不见如柳氏,家愚溪,写愚辞,赞愚人。却只恨自身,愚顽不化,求智不得,求智不能矣!我禁不住顿足一叹,不屑一顾,扬长而去。
山渐隐,水渐清,云渐散。痴男怨女,宝马香车,名苑贵府,灯红酒绿,已置身红尘矣。
忽一物飞来,不识何色,不知何形。不偏不倚,正中脑门。我一呜呼,乃惊悟,此一梦也!并无何物飞来,乃冬日阳光,照我身也。我身何处?一躺椅也。躺椅何在?《愚溪诗序》之侧也。《愚溪诗序》何者?大唐文豪柳宗元之作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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