岸边有城

岸边有城

通贾散文2025-12-17 11:39:24
城者,可以自守也。——《墨子?七患》——题记(一)城在水的侧畔,大江分流,穿行其间,茫茫雾气氤氲了这地。隔岸看去,那片宏伟景观竟然不足道,缥缈空寂,好似一片孤零零浮岛。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—
城者,可以自守也。——《墨子?七患》
——题记

(一)
城在水的侧畔,大江分流,穿行其间,茫茫雾气氤氲了这地。隔岸看去,那片宏伟景观竟然不足道,缥缈空寂,好似一片孤零零浮岛。
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——古人曾如此定义。可是与城邂逅的那天,只觉得它是灰的——天、地都是灰的,晴川不见,鹦鹉杳然。
先前,我习惯于透彻。北方边陲空气冷冽,沿着白桦树枝桠望去,黄的秋叶、蓝的云空,十分明丽简洁。而面向眼前一幅彻头彻尾的铅灰,垂天之幕,心情顿时阴霾了。
那一刻,意念从心头升起,想要逃离,笃定而决绝。

(二)
这般的脱逃,未必获得许可。一个婚礼上仓惶落跑的新娘,错愕地回过头来。命运的手搭在肩上,镇定有力——半是劝慰半是强硬地——拥入这城。
在灰色里走动、呼吸,吞吐湿润气体,起初艰难几近爬行。这灰色,原来并不是凝滞铅块,而是轻盈、流动的,如一张蛛网,向四面伸展,纵深到街头巷尾。在之中若想自如,就必须摸清它的脉络。
现在,我沿着经线和纬线,熟练地走着,轻易抵达城的每个角落,且行且停。向遇见的人们矜持微笑,打着招呼。

(三)
城里气候炎热,居民特色十足——嗜辣、急躁、擅言谈、喜欢腌制荤腥。接触日久,从他们的精明计较中读懂了江湖,还读出某些义气、霸道的豪爽。
此类接触,其实质是一种角逐,心有深城,智谋的、经验的角逐。
“九头鸟”,有些地方作为贬称,他们自己言及,神色里却充满了得意的炫耀。在城中她见过一尊塑像,一只怪异大鸟,凤冠尖喙,项顶九头。回到家急急翻阅词典,解释如下:鬼鸟、九凤、姑获鸟…..总之,亦正亦邪,既神又妖。
古楚地好细腰、编钟礼乐,膜拜凤凰。这九头鸟,怕是也与凤凰沾亲带故。

(四)
这座城,除了江湖气,亦有其阴柔的一面——到处都是爱美、生动的,池莉笔下来双扬一样的少女和妇人。多数五官并非惊艳,但纤腰秀腿、清爽灵动。
城虽是灰色,雾霾却不曾沾染伊人的玉白肌肤;火热饮食添加辣椒,似乎也有助于保持窈窕。夏天到来,她们着吊带短裙,臂和颈藕节也似,自清凉无汗,未有一毫累赘。
城中的女人,柔情外表之下手腕强悍,烈性显著,遇见不平处一点即燃。语速快、嗓音急而尖,绝不类江南女子的软糯娇甜——这,多少有损她们的端庄风范,但她们的确如此务实,行色匆匆、来去如风,毫不理睬惊诧的陌生眼光。
这样的女人韧如丝蒲。身上流淌着男子的血性,也能低到尘埃里,会在任何环境下坦然地生存。
有她们在,城就有了嬉笑喧闹、烟火脂粉气,不至于寂寥。

(五)
初来时,对城的色调极其反感——除了人的面孔,这里一切都蒙着灰。
仔细辨认,才发现树也是绿的,且斑斓着,中间有红有黄,品类众多。只不过笼了一层水雾,不十分清晰,成了红灰、黄灰、绿灰,若非走近,则真实未可知。小山上云气更浓,遇到阴天蒸腾袅袅,是写意的渲染效果,
城经常下雨,多为霰雨,轻细如绵,密密匝匝地下来。草木、巷子和旧亭台,都被薄纱隔着,于灰调里生出深浅层次,便有些凄迷的古意。
后来,洞悉了城内每处路径,哪里能够泛舟,哪里可以采薇。春日桃之夭夭,提着鞋子,漫不经心地赤足走过栈桥,从凋落晚樱、泡桐和玉兰上踩踏过去,时而俯身捡起一瓣,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端详。
至此,关于城的真正色彩,才算了解了小小的一隅。

(六)
城的街市,清早,当是庸常生活最好的注脚——叫卖豆皮、鸭脖、热干面的声音,和油烟气一同当仁不让。居民无论贫富,都光顾同样热气腾腾的早点摊——谁都无非路人甲、路人乙,尘世间极小的、不为所知的一部分。
它是一个没落了的贵族,早就不再具备肃穆的贵族气派——实际上,这城已经完全浸泡在市井中。任凭谁全力抵挡,也无法划一条鸿沟,阻止市井氛围无孔不入的渗透。
我也抵挡过,但终于沉沦在市井所给予的、安逸踏实的感觉里,一株植物,逐渐适应了雨水丰沛的温床、向土壤中伸出根系,将自己紧紧地固定。
城的喧嚷和忙碌,会使人忽略一切虚妄幻象,知觉却无限扩充至细微而具体——具体得能够,从车流中嗅出烤红薯的暖热香味,细微到听得见花开、发丝断折的声音。平平淡淡,没有传奇,然而真实地存在、走着,仅此而已。
修行的先人们,为何说隐于市胜过隐于野?住城中度过三五载光阴,就知道了。

(七)
“我的心/是一座城/一座最小的城…..只能住一个人/我的梦中人”(顾城)
从竖立的细碎芦花空隙间,我遥望这城池——楚王的城、凤鸟的城,心里润泽欢喜,便有一丝笑意漾开。
用玲珑形容它,并不恰当。而是出奇地大——大得将一切收纳其中,何止仅仅能容梦中人?
江也大,浩荡东逝水,风起时扁舟摇曳。渚上并无渔樵,但烟雾依旧重重如锁,锁着城内的坊肆三镇、千古繁华,且锁了红尘里的众生。
忽然忆起当初,为走进这城,花费了很长、很长的时间。
若想走出来,则需要更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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