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夏毕业了。
毕业之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。
“怎么称之为合适？”有人问小夏。
小夏说：“我有梦想，并不遥远。二十年来，我见过许多书——别人的书。现在我毕业了，作为开启社会大门的第一把钥匙，我想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。”
“有梦固然好，但要把它变成现实，你总归需要行动起来。”
小夏明白，但闭门造车并非易事。
小夏浑浑噩噩，觉得人生不再是一件真实的事情，很怕就此沉沦，但又无力回天。

早晨九点，小夏被妈妈的抱怨吵醒。
是关于妹妹的抱怨，一个辍学三年，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。妹妹年纪小，但力大无穷，就具体事件来说，二十三岁的小夏和妹妹扳手腕，自己两只书卷十足的纤手不到五秒钟定会败在如鹰爪般的小手之下。
说起妹妹的手，在整个三代人里，除了爷爷一辈子务农，爸爸一辈子做苦力之外，就数妹妹了，那两只手十个指头，每个都比一般女孩的大拇指粗壮至少两倍，骨节因长期搬运重物而变形、凸出，指甲盖呈椭圆形，指甲因常年与重物碰撞而生长缓慢，每个手指两端常年有两道洗不掉的裂痕，尤其冬天的时候被风一吹生疼，手掌上有厚厚的蜡黄的茧，手心每条手纹如刀刻般深刻。妹妹还只是一个孩子。
一大早，妈妈又在抱怨。
小夏待业之后，便不太喜欢说话，但听觉和神经觉却异常灵敏。
“这是整整五十条烟啊，这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搬回来的。她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呢。”
妹妹在一家批发零售处做仓库管理和配送销售，各种日常货物经妹妹的手从仓库送至四方人家、零售店和食堂。
家里窗台底的一箱香烟是妹妹昨晚十点下班后搬运回来的，这是叔叔一家三个月的消费，堂哥在几天前向妹妹询问的烟价，妹妹留了心，独自留了这一箱烟草，可是也许“数量太多”叔叔迟迟不去仓库里提烟。昨天烟草公司抽查香烟，妹妹只得把烟用薪水抵押了，搬回家来。
“定了烟，还要个小孩亲自给你送去吗？”妈妈心疼女儿，自然抱怨不断，怕孩子累着，也怕孩子不懂事，如何走这以后的人生路。
小夏做梦。梦到自己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来，梦到书上的字竟然没有一个认识的，梦到自己独自一人被人群包围，害怕极了。在恐慌中惊醒，又听到了妈妈的抱怨。心中顿觉烦乱，胸口气闷，一掀被子，从床上跃起，冲出门外。
北方春天的早晨，迎着晨风，小夏眼中有泪涌出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，三年来，一想到妹妹的早年辍学，辛劳工作和自己的无能，从象牙塔走出来便似乎安然地钻进这个温暖的避风港，实在惭愧。
不到五分钟小夏回来了。
“怎么不穿外套就出去了。”妈妈一脸责备。
“尿急，呵呵。”小夏微笑着，想让这个早晨变得更加明亮起来。
“饭在锅里，等会自己热一下。”妈妈一边抹防晒霜，一边嘱咐小夏。
“一会儿，他们就会过来拿烟的？”小夏好像是打抱不平，满心讨好又满心肯定的样子，在像妈妈询问。
“电话打了，一会来，敢不来，看我怎么教训他。”妈妈好像是真生气了。
小夏带着一种佩服老妈的样子，打开了门。“哥过来了。”
“这么多烟啊。”哥一进门便大呼小叫。
“你说这孩子，怎么弄怎么多烟回来。”妈妈嘴里在埋怨妹妹。
“怎么搬回来的，也不怕累着。”哥附和着，随手去试着搬了搬，“呀，真重。”
“小夏，帮我往车上搬吧。”哥说。“你的工作怎么样呢”
“我等会出去看看。”
“这样没有一个明确目标满大街的，也不好找啊。”
“就是啊，我希望会有一个大馅饼突然砸到我身上。”小夏很开朗地笑着。
“妈，我出去了，钥匙带上了。”小夏慢悠悠地推开门，心情急躁地往出走。
“早饭呢？”妈妈的话伴着晨风冲出了老远。
“等会就回来。”小夏本想装作没听见的，因为她感觉自己好累，实在不想说什么了，但又不忍心不回应妈妈的关心。“等会就回来。”小夏有意无意地喊着回了妈妈的话。这话伴着春日朝阳，隔着春风，隔着邻人的喊叫声，隔着街上的车声、人声飞进屋子，小夏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，不知道妈妈还在不在乎这看起来几乎没有一点用处的回话，小夏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究竟还会持续到什么时候。
“等会就回来。”这声音穿透清晨的凉风、旭日朝屋子飞了来，似乎是在向世界宣告着什么，又似乎只是无力的呻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