庚寅惊蛰，我在杭州西子湖畔。
早晨起来打开窗帘，外面正在下雨。草坪水灵灵、树木湿漉漉的。院子已经积水。看样子已经下了大半夜了。隔着明净的窗，感受不到风。似乎也无风。翠绿的树叶在雨滴敲打下轻盈地闪动。忽然想起杜甫描写春雨的诗：“好雨知时节，当春乃发生。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野径云俱黑，江船火独明。晓看红湿处，花重锦官城。”同在南方，杭州与成都却很不一样——杭州雨后一片油绿，成都却是一派嫣红。
不知那个雨后的早晨，作者是否也是倚户凭窗？
植被丰美的西湖湿地，整洁的柏油路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整洁。茂密的林荫，碧绿的世界。湖畔湿地不仅成了森林公园，也称得上天然氧吧。如果说杭州的美美在西湖的水，那么这片碧绿，就是西湖岸边的精彩镶嵌。
已经预订了返京的机票。晚饭过后朋友问：“明天怎么安排？”我随口道：“早晨睡个懒觉，十点钟我们出去喝茶，吃过午饭就启程。”这里的我们，有同事小黄和杭州的两个朋友：一个初次见面的朱先生，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柯。
次日，朋友如约而至。
南国的雨，绵密而粘稠。此时，雨雾弥漫，天色朦胧，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。
朱先生打开雨刷器，车子缓缓驶上三台山路。据他讲，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茶舍。然而一路过去，走走停停，犹豫难定。终于停靠在一间私人会所门前，却被保安告知需提前预约。于是继续向前——但就在隔壁，朱先生把车拐进一条狭窄的竹林夹道儿。里面是一小块开阔地，地面铺着青石板。迎面一堵墙，是那家私人会所的山墙。未见路标。我疑惑地向外张望。朱先生下了车，一边撑伞一边说，“就是这儿。”
我们倚靠着共用一把伞。沿着之字形台阶路向下，接一段平展的柏油小路，环农舍绕行半周，是一座简陋的院门。进门后几步石阶，连着对开的玻璃屋门。宽敞的厅堂有些昏暗，安静地散落着几张素朴的茶几椅。因为天气不好，未见有其他客人。偌大的茶座，便由我们四人专享。
有点儿清冷。
唯一的服务员，把我们引进唯一的雅间——右手靠近湖边的房子。
室内方方正正，四面玻璃窗。窗上等距叠挂着淡蓝色纱帘。窗外是垂柳，柳丝新绿，挂满了晶晶亮亮的水珠儿。湖面宁静而欢跃，细细的雨丝象根根银针泻落，悄无声无息，却激起无数涟漪。对面一座石桥，张起饱满的拱，与模糊的倒影组成一轮满月。偶尔几把花伞掠过，生动又鲜活。离拱桥不远，矗立一座木亭。亭子端庄古朴，飞檐高翘。相望的亭柱上，应当有一副对联吧，只是距离太远，模糊在雨雾中了。
我面朝湖面端坐。大家围了原木茶几坐定，静待壶中的水烧开。——我要做一回茶师。
曾经给老柯泡过茶。他喜欢我泡的普洱。此时急切道：“泡你的普洱茶吧。”
有点遗憾。这次出来匆忙，没有带。包里倒是有几袋铁观音，是朋友送的。我答应他一会儿冲泡。现在的当务之急，需要几杯热普洱，赶紧暖暖身子。
于是，几杯热茶下肚，温度迅速升上来。无意间一转身，却发现背后多了一个硕大的炭火盆。难怪。
我们边喝茶边聊天。从西湖岸边的环境变化，聊到某些人对稀缺资源的抢占；从杭州、北京飞涨的房价，聊到普通百姓的简单生活；从现代工作的快节奏，聊到当代人的健康状态；从茶聊到玉；又从玉聊到人……
自从身体生病，我的生活习惯改变了许多。尽管饮食一时半会还离不开肉，却多了饮茶的习惯。过去听老人说，每日三泡茶，气得大夫满街爬。这当然是玩笑话，有点夸张。但是茶对油腻食物的消解作用，却不可小觑。据说，近年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四种饮品中，就有茶。相传，神农尝百草，也是以茶解毒。可见作为日常饮品，茶，无疑是值得信赖的。
轻松随意的调侃中，发现老柯的情绪有点儿消沉。一来为疯长的房价——未能把握购房时机多少有点儿懊恼；二来，大约也为健康。自从我听到他生病的消息，一直不敢直接询问，然而却无时不在关注。终于有一天，收到他发来的短信，悬着的心才石头落地。长舒一口气，心想，又多了个病友。
病友之间，难免生怜。于是一有机会，总要多聊几句。
想当初，听到护士冰冷生硬的化验结果通报，我瘫坐在座椅上，许久没能站起。我想老柯的情形，也不会比我更好——至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。
凡事时间一久，便会懈怠。病情稳定之后，危机感也就淡忘了——而且越来越不当一回事。春节刚过，猛然察觉指标异常，这才想到节日期间对嘴巴过于放纵。于是乎跑去看医生，大包小包带回一大堆药。可中医说是药三分毒，长期服用难免产生副作用。然而无毒不医病，又是极浅显的道理。这便如何是好？我有点左右为难。
因为生病，我偶尔会想到死亡。记得有位作家说过，人从一出生就在等待死亡。而死亡之前所做的一切，无非是努力使等待变得尽可能有意义。于是我超拔地想：生命渺小之如沙粒，健康疾病都将过去。尽管有长短之异，与人类历史长河相比，又何足道哉！但是转念一想，不对——漫漫的历史长河，不正是靠这一段一段的生命之水绾接的吗？
生命毕竟不属于自己——且不论父母、妻儿和兄弟姐妹，单就荣辱与共的同事，牵肠挂肚的朋友，我们又怎么忍心让他们担忧、惊怵、伤悲！
不要被表面的稳定所迷惑。生命的危机，需时时提防。
每个来到世上的人，都有不同的使命。金戈铁马轰轰烈烈是一生，耕种稼穑踏踏实实也是一生；别墅洋房娇妻美妾是一生，土屋柴房妻子儿女也是一生；耀武扬威风风光光是一生，安之若素平平淡淡也是一生……
我们只是小人物，平平淡淡一生足矣。倘若连平淡也被剥夺，至少还可以自己的意志，捍卫生命的尊严——我忽然觉得有点失态。在如此美妙处想入非非，实在枉费了朋友的美意。
雨丝越织越密，湖面的涟漪一片散乱。
来不及泡铁观音了，还要换个地方午餐。于是起身。
刚要出门，进来一个女孩儿，伸手揭下身上的塑料雨披。听说是骑了一个半小时单车赶来上班的。我以为是偶然的长途奔波，一问才知，常年如此。我问她是哪里人，回答说安徽。我想起了电影，《黄山来的姑娘》。
生活中有太多的小人物，奔波迁徙，忙忙碌碌，乐此不疲。有的，甚至连奔波迁徙的机会也没有，一生就厮守着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。但是，面对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