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桩

牛桩

四合头散文2025-10-23 01:20:06
初中毕业那年,我16岁。时间是1972年。我并不懂得当时农村的情况,是满怀着不甘心回到农村的。但祖父对我的毕业回乡表示极端的高兴,那种平日因家庭成份高而受到压抑的神情不见了,连连对我说:“务农好,务农
初中毕业那年,我16岁。
时间是1972年。我并不懂得当时农村的情况,是满怀着不甘心回到农村的。但祖父对我的毕业回乡表示极端的高兴,那种平日因家庭成份高而受到压抑的神情不见了,连连对我说:“务农好,务农稳当。从今日开始,就从放牛娃做起吧。”
夜晚,祖父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,神情专注地削起那种拴牛用的牛桩来。第二天一早,我发现祖父削了一堆牛桩,很精制的一堆榆木牛桩,恐怕供我一辈子放牛也用不完。
我成了放牛娃。生产队有20多头牛,放牛的有老人,也有孩子。少不更事的我,倒也能随遇而安,每天早早将牛牵出,傍晚又将牛送回队里的牛栏。倘若不是突然发生一桩意外的事,我想,我也不会狂热地产生跳出农门的想法。
那天,我把牛牵到离队里水稻田不远的一处荒地上吃草。用祖父为我削的牛桩将牛固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。我坐在离牛不远的地方看书去了。因为我毕竟读过10多年的书,对看书有一种特殊的爱好。
我是被一声怒喝惊酲的。这个厉声喝斥的人不是别人,恰恰是我们村的支部书记。支部书记说我放的牛把稻子吃了一大片了,要扣我的工分。我走近去一查看,真的吃了不小的一片。我不禁惊呆了。
糟糕的是第二天,支部书记知道了我是富农份子的孙子,硬说是我祖父教唆我破坏“农业学大寨”的,要狠狠地批斗我祖父。那时,我父亲还在邻镇的卫生院当院长,经常不在家。因为这件牛吃稻的事;我的父亲被那些想搞掉我父亲的人抓住了“把柄”:地主富农的子弟岂能掌我无产阶级的权?父亲被撤掉职务、开除公职、发还老家。
最惨的是祖父。祖父被村里人戴上尖尖的高帽子,胸前挂一块沉重的铁牌子游村示众,受尽了侮辱。在这种非人的待遇之下,祖父竟然病倒了,一病不起。临终,祖父拉着我的手说:“娃儿,再不要读什么书了,安心务农吧。”祖父死时,62岁。祖父本可多活10年,甚至20年!
此后,我就成了村里一位壮年劳动力。当过农技员、抽水机手、拖拉机手、机滚船手、电工。祖父的牛桩把我拴在了农村。每年推荐选拔人上大学、中专都与我无缘。1977年,高考制度恢复了。我和一些社会青年找村支部书记要求出证明允许我们参加考试,结果,出身好的被批准了,村支部书记却不许我参加考试。虽然我没被批准,但是仍然刻苦参加复习。我后来还是参加考试了,找人出的一张假证明。考试结果令我高兴,我被荆州财校录取了。荆州财校连续三次来通知我去报到。但是,村里根本不让我去,说是政审不合格。户口、粮油关系都不给转。父亲于是为了安慰我,匆匆忙忙从邻村给我找来个女人,令我们办了婚事。我就成了真正的农村汉子。女人这个“牛桩”,比祖父乃至村支书的那些“牛桩”更想牢牢地把我拴在黄土地上。
也许,我真是一头拴不住的牛犊吧。80年代中期,村小学差老师,我顶上去了。后来,我一步一个脚印,读中师、读函授大学、读脱产大专班,转户口,转成公办教师还是离了黄土地。我业余爱好文学,诗歌、小说分别发表在省内外的报刊上,教研成果也很多,我成了市内小有名气的教师,我成了文化人了。
比起读书做官的、经商发财的,我又觉得几十年里自己是寻了根“牛桩”把自己拴在了文化这块土地上。这土地很贫瘠,很贫瘠,我有时也想另寻它路,但还是扎扎实实地出色地干到了今天。我想,今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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