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首经年，不觉间已有六年烟龄。从最初为赋新词强说抽至今抽的不是烟是寂寞，不知历遍几多过滤嘴。有人说烟斗是老婆，香烟是情人。烟斗持久耐用，香烟转瞬即逝，所以烟斗比香烟好。但是烟斗需要保养，擦护，为过一次瘾需动用许多烟具才能完成，这样，等点燃时已索然无味了。而且男人大多喜欢情人，恋栈缠绵缱绻的一刻，激情过后,挥手两归，了无责任。香烟便是因着这止渴、灵动、廉价的优势而成为男人的红粉知己。
第一次抽烟大概是在小学的时候，那应该是一根红梅。记得那时的忐忑与激动，看着平日只有从大人嘴里出来的烟雾从自己嘴里冉冉升腾，我想起了吹肥皂泡的情景。当时我并没像初学者那样咳得涕泪纵横，反而很快便掌握了吐纳的技巧。当然，也没有自得而就此发展下去，孩童就是这样，什么东西都只是图个新鲜。
再续前缘时，已是大学。报到的第一天，我便买了包烟。无比庄重地点燃，一气吐完成人前的所有郁闷与束缚，那包烟便成了我的《独立宣言》。那时还不懂品烟，抽什么都觉着是一个味。而且为了省钱，只消费五块以下的烟种，长期活在劣质烟草的环境里而浑然不知。随着人际关系的增长，慢慢地便接触到了各种不同的烟，也学会了递烟的礼数，接烟时的寒暄，如烟的生活就这样来了。
那段青葱岁月里，快乐的，不快乐的，接踵而至。常常将自己反锁在宿舍里画画，听歌，喝水，发呆，抽烟。一个初出家门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就这样，在不幸来临的时候选择了沉默，抑郁，与烟交谈。烟雾将我的心事裹得滴水不漏，变成一个永不可知的秘密，外人只能看见我干枯的瘦脸，看不到我的心。
我一度想放弃学业，或者重头再来，或者就此告别。
所幸，在因缘际会下，我被一些人事感动过来，又重新积蓄起振作的勇气。接着便遇到了长征。没有华丽的包装，口感粗糙，甚至有些呛鼻。但于困境中的我，确是猛烈的一鞭。那时最舒心的事便是与凉茶店老板对吹长征，看他夸张的表情，听他大起大落的故事，久而久之，心事便被面对，接受，放下。可惜这烟没卖多久就绝迹了，凉茶店老板也躲债去了，从此不见了踪影。
那时的女友，她爸也是个烟客。作为一名资深的二手烟受害者，她已习惯成自然，并未对我加以管束，我也得以在恋爱中获得喘息的机会。甚至在她不开心的时候，我会怂恿她抽上一支。她敬畏着用食者与拇指钳起烟管，颤颤地放进嘴里，却因放入过深而腮帮鼓起，看上去像是含着一根吸管，那模样着实可爱。吐出第一口烟，她又把烟调整至食指与中指间夹着，然后满面风尘地回头问我：“帅吗？”便又兀自开心起来。现在想起来，如果当初每月少抽几包烟，许多她想买却不舍得买的裙子便能买来送给她了。
大三时，决定要做一件无憾大学的事，便去考了研。用三个月的时间去攻克别人的四年所学，每个人都说我疯了。但是我做得很愉快，每天躺在床上抽云烟，溯着那片云雾回到唐宋春秋，重读那些文人骚客的生平，把酒赋诗引歌作词，日复如此。即便后来果真从云端跌落现实，拍拍尘土，也觉无悔。
短短三年，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。尾声将至，口味也变得清淡，买烟竟开始以焦油量的高低来选择了。
工作了，抽烟的时间少了许多。第一份工作是外贸，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，我抽到了不少外烟。其中最难忘的就是古巴烟。古巴烟的包装大多软盒，不假修饰，一律鲜活明快的色彩。那样子，很卡通。拆开才发现，烟身竟是叶子卷成的，拿起来竟是一副古典的感觉，另有几分自然的味道。入口是极爽滑的，整个肺里洋溢着可可果的醇香与热情，让人犹如置身巴西海滩，阳光，美女，鼓点，人便一下兴奋起来。以往抽烟多越抽越愁，这却是抽得最快活的。
好景不长，不久我便回了南宁。在我还未笑够的时候，命运又多舛起来。从此，风云变幻不断，我像候鸟般疲于迁徙，辗转于人事，没有停下的时候。为了生存，挖空心思四处攀缘，只为让棱角圆滑让表情世故。蓦然回首时，却又憎恶镜中人。烟也越抽越凶，到底落得一副烟管般的身型。
不开心的时候，便去寻山问水，到过很多地方，看过很多风景，见过很多面孔，换过很多种烟。留在别人印象中的我，大抵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，捉摸不定，拉风非常。渐渐我竟也认同了大家的共识，全身心地投入这个角色，不能自拔。真正的自我，我也不知道了，或者忘了。如果真的遂了大家的愿，我一如既往地对命运抵死不从，甘于漂泊，一心为求自由而跋山涉水穷极一生，结局是否只是夸父逐日？又或者一开始就错了，其实我只是想做个贤夫良父，在家种花养草相妻教子，偶尔踢踢球下下棋，一生守着稳固的工资直至灯灭薪传，那又该如何？
我怕谁失望？我为谁而忙？选择有没有错？过往有没有错？
就像抽烟，假若抽烟有益健康，何不早抽几年？现在知道有害，又何必当初？无明世间，对错的界限竟这样模糊甚至空白。一念天堂，一念地狱。或者我们是否该转念，抽烟抽的不过是心情，贪嗔痴恨爱恶欲皆在吐纳之间，如果你尝到的是苦涩，不妨换个心境再抽，或许会得到更多。
用过的烟盒都没有留下，抽过的烟蒂也早化作泥土滋润芬芳，一切都会平息，一切都会消失，一切如烟。

如烟
因给你递过火
如火
却也没熔掉我
回望最初
当丧失是得着可不可
可痛若骊歌
乐如儿歌
像你没来过
没去过
——《不来也不去》